秋天——不，是秋末了。大雨刚过，高楼、马路、路两沿的梧桐、槐树、低矮的冬青，甚至交错跑动着的车流，一个个跟刚洗过澡似的还湿漉漉的。天，眨巴眼的工夫，忽然在一条胡同状楼群的上空冒出了薄云和西坠的阳光。我们已经喝过一瓶红酒了，这位道上有名的刘健面色和悦的对我说：“在我的会所。你说，你想怎么办吧？”

我当时正憋着一肚子气，当然这股气不单是冲着他，还有我那贪婪又永不知足的老婆所天天招惹的麻烦等。我那时实在是厌烦了，正想找个理由消失个月儿半载的躲出点空闲。后来，结果表明，这事儿算是找对了。我抽着烟，夕阳的光刺过烟雾漫射在桌面上。我说：“你说怎么办吧？”

他冷笑了两声，身子倚着靠椅，一只胳膊搭在另一张椅子上；窗外的光让他的脸半阴半阳的。他似是拿出躲在阴影里的半张脸轻松地对我说：“就这么认命吧！”

我咳嗽一声，尔后笑笑，看着夕阳的光在桌面的盘子、杯子和酒瓶上渐渐上移，映红了一张张已经涨红了的嘴脸。我想：生命我倒是认了，但认命我还不想就这么简单。

他掐灭一截烟头，拧着眉毛说：“别找麻烦。”一边摊开左手的手掌。“今天是给你面子。你知道吗，这事儿你做不了。”

“是啊！”我说，“做得了做不了总还要做做看吧？”

“你还要坚持？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你能撵走那些拆迁户？”

“这……”我说，“无非也是钱。”

“看来你不想通融喽？”

“也不是……”我看着他说，“怎么着这价码起码要说服我自己吧？”

“喔——”他端起酒杯说，“痛快点儿，朋友还有的做。”尔后他后仰着身子。“实不瞒你，建委、规划上没有我，你猴年马月也通不了。”

我点点头，从理性上应着是。但我毕竟不会苟同他凭着黑就开出抢劫的价码。我搞这块地时，应该说我也花了极大的代价，一些连点回声也没有的钱也砸进了不少。何况目前我已经从最困难的时候熬出来了。我自是珍惜这点我日后财富的保障。我认为此行不寻求解决什么是对了。于是我端起杯子站起来说：“我先敬你一杯。今天……”我不想留一点口实。我说，“我们暂且不说这事儿，只是由小弟先单敬大哥。”

这位大哥脸耷拉下来了。他放下了杯子。他在放下杯子的同时，转过身，好像是转身的鱼儿用鳍暗示了一下，坐在我身边的光头，猛然间立即用一只酒瓶子迎面对我说话了。

我记得当时面部爆痛、开花，身子压碎了椅子，轰然跌倒在地上。

“这下你满意了吧？”

我睁开眼睛的时候，这句话没听清，但我从他翕合着的嘴唇猜想是这句话。

“没好处的事你坚持着干什么？”他慢条斯理的问。

我试着想坐起来。可是我脑袋懵沉沉的，面部似是开裂了口子，鼻梁好像也碍事了；令两眼中间肿胀着竖起了一道篦子，看眼前的东西间隔重叠又恍恍惚惚的。

“再加点儿（钱）怎么样？”他又说。

此时，我的耳朵也在排斥，身体也没听进去什么。我试着用两条胳膊撑起身子。可这俩胳膊在打着弯儿硬撑的同时，一些黏稠的东西从鼻孔眼里一股脑地冒出来……我知道是血，但我在定定神时还是抹一把放在眼前证实着……

血殷红殷红的，黏附在手心的隐约还有几个黝黑的血块儿。血块儿和血随着掌纹下滑，形成几个支流滴淌在我的衣襟和裤子上。这让我短时间内有点晕眩了。